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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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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 章

冰封雪蓋,幾朵寒酥未肯消。

雪壓枝頭發出清脆的折斷聲,隨著餘亭重的那一聲呵斥,那人猛地收回手,慌張地縮了縮脖子。

他是個有眼力的,一瞧便知這間屋子是誰做主,往後退了兩步,鄭重地合拳作揖道:“在下失禮。小生姓張,名常,泉山人士。家中老母得貴人幫襯,實在感激。”

泉山就是兩月前他們行走過的臨近山脈,離京城不遠,故而借著京城的繁榮而集中成了集鎮,泉山人做官者甚少,居住的主要是獵戶與商人,大部分借著新開辟的道路將上等皮革、獸骨以及各種山珍,運往京城以牟利。

然而張常卻面容蒼白,兩手無繭,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。寧千情的目光越過餘亭重上下打量著張常,想起那個老嫗曾說過,她這個兒子為了討活,求仙問道去了。

“無事,你身體無恙,我也算積了一德。你母親還好嗎?”寧千情見餘亭重轉頭看向自己,心裏有點莫名其妙。

張常又鞠了一躬:“回公子,是極好的。”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中還攥著母親的絹花,伸手摸向腰帶掛著的錢囊,放在掌心磨搓了幾下,就近遞給了餘亭重,說,“這是先前小公子借給小生的救命錢,小生今日如數歸還。”

他不知道餘、寧二人的姓氏,又覺餘亭重是寧千情的主子,便用小公子稱呼寧千情。

“這才兩個月,你哪來的錢?”餘亭重將錢囊顛了顛,裏面的數目相較於之前只多不少。

“小生先前為討活路,跟師父求仙問道,掐指一算便可知旦夕福禍。如今學成歸來,就在街上撐個招牌給人算命。”

寧千情原先最不信命,可重生一世,她也淺薄了解了些許的鬼神之說,心中正想著張常的過人之處。就聽到餘亭重嗤笑一聲:“若是會算命,可否能知曉自己的命數?”

張常搖頭:“不能,神思穿游瀚宇,可知命運紅塵。唯獨算命人自己的為萬世機密,天機不可洩露。”他擡眼,“若是貴人想知曉自己的命數,也可來尋張某。”

那雙眼睛雖然神神叨叨的,竟極具穿透力,寧千情一朝重生而來,生怕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世,往後退了一步,跟著他的話說:“既然天機不可洩露,怕是參透天機不利於行事。我惜命得很,被先生一言嚇怕了。”

張常又將視線投向餘亭重,誰知餘亭重此刻的心思並不在兩人身上。他死死盯著樹林晃蕩的枝丫,禿樹枝如同人影,仔細看去那邊的雪地中印著幾個腳印。

雪還沒停,理當掩蓋張常來時的痕跡,元禾在屋裏,剩下的三人全在門口交談,可見那些腳印是新的。

寧千情見餘亭重沒說話,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以三載軍中的警覺度反應過來——方才有人在樹林中監視他們。她目光向上,看到堆雪的樹杈上,有幾處空蕩蕩的,想必是那人蹲在樹枝上這才讓他們不自覺地忽視了存在。

餘亭重給她遞了一個眼神,寧千情心裏有了數,低頭對張常說:“先生進屋,外面天寒地凍,你剛剛康覆……”話說到一半,餘亭重咳了一聲打斷她,不情不願地將張常往前推了一把,連帶著將錢袋子交還給他手裏,“拿著,先進去。”

寧千情帶著張常進屋,招呼來了元禾守著人。萬應堂裏秘密太多,張常只能坐在門口的凳子上。元禾從沐居裏拎上來一個小茶壺,慢騰騰地給張常倒水。

知道餘亭重獨自去追人,寧千情也不擔心,給自己也搬了個凳子在張常身邊坐下。

她笑:“先生方才為何那樣看我?”那種眼神像是透過她的軀殼,直戳戳地看著另一個人。

張常抱著杯子,眼底似乎還殘存著一些迷惑不解,聽到她這樣問,才又搖了搖頭:“可能是小生看錯了,才學的本事,道行不高。但是小公子必定是大富大貴之人。”他手裏還忐忑不安地攥著錢囊,皺著眉看了半天,再次遞給寧千情,“這些錢,我是必須要還的。”

餘亭重臨走時將錢囊還給他時,特意將手往下壓了壓,張常知道這是餘亭重不願收他的錢,平靜地閉了閉眼,十分感動:“我知道兩位公子都是好人,看我不易,特地幫襯。”

餘亭重不要這份錢,寧千情也有些意外,她口袋裏的錢也是萬應堂的。印象裏餘亭重常常擇利而往,這番倒是花了他的錢讓寧千情做了順水人情。寧千情心中打著算盤,伸手一推:“既然是我家公子的意思,我便不好做主了。若是先生想要報答,以後若有要事,請先生多多幫襯。”

當今聖上萬無晝多信道士,餘亭重想以此小利收買人心,未免太天真。

她見張常點了點頭,又是一拱手說:“公子放心,張常是知恩圖報之人。公子所托,必當全力以赴。”

這幅剛直不阿的模樣嚴肅顯得有些好笑。寧千情想起自己先前灰頭土臉投奔萬應堂的模樣,那時餘亭重就坐在架櫃旁邊的陰影裏,自己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,氣若游絲。

再看現在,雖沒有幾個月的光景也已經今非昔比。心裏確實有些感慨,但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。寧千情不著痕跡地垂了垂眼,嘴角向上翹了翹。

說話間,元禾又從沐居底下搬上來一個燒著紅碳的暖爐,放在兩人腳邊。他們坐的地方是地龍烘不到的,外面下著雪,就覺得格外陰寒。寧千情攥了攥手,看了元禾一眼。

元禾了然她心中對餘亭重的憂慮,推門出去接應他。

追著腳印一路向前,元禾還沒走出去多遠就看見餘亭重往回走的身影。一如既往的高大身影,左手拖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,在雪地上拽出一道長長的刺目血痕。

他面上沒有什麽疲憊神色,只是整齊束起的頭發被勾下了一綹,飄飄忽忽地垂在臉側。擡眼見了元禾,眼神中還有未曾消散的殺意,下一秒就放松下來,把手裏的人往前一丟。

“長河的人。”

元禾走過去,默默將他扔在地上的人撿起來,換了只手拎著那人胸前的領子繼續拖。他打了個手勢。餘亭重見了,吐出一口氣,在寒冷的空中化為白汽。

“長河是賊心不死,見我不能將他怎麽樣,一次次挑釁。”餘亭重走在前面,地上的雪比來時更深了一些,手上沾著血無法將頭發撥開,他有些煩躁,“才立冬,怎麽就能留得住這麽大的雪。”

被抓在手裏的那個人還有些意識,仰躺在地上,兩只腳微微蹬動發出嗚嗚的聲音。

餘亭重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放在手心,將上面的血跡搓掉,連帶著滲入指甲縫的都細細洗去。他低著頭,邊端詳那些落下的混著雪水的血滴子邊說:“他這一回京,聲勢浩大,但聖上冷置他這麽多年,必定是有什麽大事才能決定重新啟用。最近京城裏面事太多,我前陣子跟著吃了好幾場席面,才算捋清楚怎麽回事。”

說著,他瞇眼一笑,看得人犯寒戰:“還好有寧家那位大小姐,省了我不少事。”

原本還在輕微掙紮的人聽到寧千情的消息,眼睛忽然睜大,擡頭剛好對上餘亭重的眼神,整個人似乎都駭得不會動彈。

餘亭重笑了:“你家王爺命將休矣。”長河就是文王爺萬收清。

塞在那人嘴裏的布團不知什麽時候掉了出來,元禾看了餘亭重一眼,說話間,已經到了萬應堂門前。那人哆嗦著,只有出的氣,沒有進的氣,即便如此,就像故意要寧千情聽到一般,他喊了一句:“殿下、世子……殿下,唔。”

下一刻,嘴巴被塞上。

餘亭重冷眼看著他,示意元禾將他扔去地牢裏。他掃了一眼門口,獨自站在門外。

自從知道寧千情的身份,他覺得有疑,就常常註意朝廷的動靜。那夜大婚,他知道是詐沒有回去,卻不成想自己的府邸被燒了個精光,又傳來新娘逃跑的消息。

暗暗地,他舒了口氣。

然而真相浮上水面,投奔自己的乞丐娃子居然就是那夜燒了自家屋子的新娘。餘亭重好氣又好笑,這幾個月的相處讓萬應堂都如同暖閣。

另外加上寧千情“鎮國將軍府嫡女”的身份握在手裏,可謂無往而不利。

被他一再推後的計劃悄然浮上水面,只是此刻朝廷異動,喜雪宴上不可避免多說了兩句滇州情境。只道是南蠻再往南的邊境有一波叫烏倫國的巫蠱部落,不服大驪朝而蠢蠢欲動。

餘亭重年久不理朝政,但不代表他心中沒數。烏倫國雖然並不發達,但其中豢養勇士,個個甘願浴血奮戰,殺人不眨眼,並有象兵在手,一旦出動定然雷霆萬鈞。

南人擅長制毒,所用的兵茅箭矢都沾染毒藥,一碰必死。對於大驪朝來說,烏倫是個棘手的所在,雖然兵器與錢財不輸,可一旦發兵就會是一場有大損耗的持久戰。萬無晝登基不久,朝廷不穩,自然不願打仗。

不知不覺間雪已經停了許久。寧千情在屋裏聽到外面的動靜,知道餘亭重已經回來,送走了張常,目送著他手裏掐著的那朵鮮艷絨花消失在雪跡中,回過頭來看著餘亭重站在身後。

額角一跳,她盯著他的眼睛,似笑非笑:“世子、殿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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